妈妈牵着女儿的手,穿过徒骇河的沙滩,在桑树林里采摘桑葚。对昔日的怀念,让人想起那些如水的岁月,往事如潮水一样涌来,使我们看到搁浅在旧时光里最下面那些东西,包括妈妈手指头上的顶针。
顶针戴在妈妈中指上,松了,妈妈用牙齿咬,顶针的孔变细了,再戴时正合适。当妈妈抬起头把目光移动时,是关于家和万事兴的最贴切的画面。妈妈目光祥和,顶针戴在右手中指上,一顶一顶帮衬着针,她的脸庞和姿势告诉我们,什么是宁静平淡。当妈妈聚精会神于一双袜子的缝补时,把这个画面和其他聚精会神的事物相比:老师聚精会神于黑板,会计聚精会神于算盘,作家聚精会神于文字,书画家聚精会神于笔墨纸张。此刻觉得妈妈是世上最温柔善良,最体贴之人。
顶针在家里是较小的物件,因此妈妈放得比较仔细,缝了一个小小的布兜装下,再放到针线盒里。这一枚环上满是小凹点的指环,缝衣做鞋时用来辅助针,这样可以使劲,不会伤到手指。它如一位雕刻师,却丝毫没用叼刀的威力。它在创作的世界里,是一位女人。那些细细的白线,在它的帮衬下,被缝在被子里,“千层底”的鞋里,包括袖口的补丁,像一串串洁净的、微小的足印。在家里,顶针与针线和被褥布匹一起生活,一起倾吐关于月亮,庄稼和村庄的的话题,这些话题被徒骇河洗过,被光线照过。水和河流的语言被远行的孩子带到了异乡。
我想起回家和结婚的前两天,妈妈戴着顶针都在屋里缝被褥,缝十几双红色的鞋垫。我记起,那些被褥和鞋垫是早已做好的,她又拾到出来,重新缝制。重新缝制并没有特殊的作用,被褥不会用坏,鞋垫久了自然扔掉。但此刻妈妈只能做这些了,这就是她的全部。在日子面前,她主导不了岁月。女儿是自己的心头肉呀!但仍要被所爱之人带走,带到异乡。妈妈的话语和顶针的话语一样,轻轻柔柔但朴实无声。当女儿离家,当厚厚的被褥、鞋垫一起到达的时侯,妈妈的手上只剩下一枚孤单单的顶针和一声惦念。
妈妈把它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收起来,放在针线篓里盖好。她定是记起我幼时,摆弄顶针时,被顶针刺痛的场景了。其实女儿大了,已不在跟前,已经不用担心她不听话,扎伤手指。
顶针,它没有戒指的贵重,但它却浓缩了岁月。现在的家庭,已经找不到或者根本没有见过顶针了。城里,乡下没有顶针,没有人自己缝缝补补。妈妈为孩子准备的都是成堆的在实体店,或是网购的衣服。在城里,乡下,和顶针一起丢失的,还有勤俭的习惯和那些难忘的情景。
□ 丁淑梅